莊雲惠的普羅凌作文教室

【青年日報藝術桃花源/發表於101.2.17】

握著孩子的手       莊雲惠

  握著一雙手，彷彿握著幸福，握著一片風景，但也握著流沙般的失落……

  讀高中一年級的兒子，這兩三年身高像春筍般成長，已將近一百七十幾公分，早已高過我許多。趁著假日，我們一起去菜市場，他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，一如小時候的習慣。

  大孩子了，他仍將手交給我，這一握，確有如春雨般點滴心頭；這一握，有著感動，有著珍惜，卻也有著隨時要與兒時的他告別的驚心。

  我不得不承認，襁褓中的嬰兒長大了！那個曾經處處依賴我的小娃兒長大了！那個出門時小手不曾鬆開、眼神不曾瞥遠的稚子長大了！如今，他來去自如不要接送，也不愛跟前跟後吵著要軋上一角；他有自己的朋友與活動，尤其與朋友相聚後興奮地叨叨絮絮訴說時臉上流露快樂的神采，讓我不禁莞爾；其實有時我並未注意他說些什麼，純然欣賞那張年輕的臉龐散發的青春光采，心中暗想：「好好享受並珍惜屬於你的歲月吧！」我知道，這是他的成長歷程，他的年少回憶，就如同我曾經走過如是歲月，數十年後再回憶時依舊甜美般。

  歲末之際，他說要和國中同學一起去跨年，這是十餘年來第一次沒有和我們一起跨年。答應與否呢？我想像一隻想要振翅飛翔的小鳥，多麼渴望飛向遼闊的天空，發現生活中的繽紛，哪怕現實的道路不見得平順，甚至可能陷阱重重，但他還是躍躍欲試。「好吧！」一個隨時提醒自己準備放手的母親，也隨時在與自己拔河，繩索中間的紅線忽左忽右地抽動，我不求誰贏、不願誰輸，但求一個最合適的方式，最圓滿的結果。孩子總要長大的！那麼，就請他謹記母親卑微的叮嚀：「千萬注意安全！」孩子的跨年是在人聲鼎沸的熱鬧中，這是青少年所謂的「熱血」；而為人母的則是克制著不撥手機，不打擾他的快樂，僅僅點亮一盞燈，在微光中不時望著時鐘，守候遲歸的孩子……

  孩子一點一滴的長大，意味著一次又一次的準備脫離母親的照護，他們急欲掙脫束縛，嚮往高飛；而做母親的儘管千百個不願，仍得面對這般事實，承受如此衝擊。曾經，假日時同事帶孩子來辦公室加班，我笑說：「小孩好黏妳喔！」她回答得更妙：「是我黏小孩啦！」當時我沒有孩子，不能理解她的話語，直到多年後才了解人母的心情。猶記多年前有一次要出國領獎，臨行時孩子淚眼汪汪地摟著我久久不肯放手，我幾乎快被融化了；在飛機上，始終縈繞著孩子的面龐，於是寫下＜行前＞一詩，抒發漲滿的心緒：「曾以為你是風箏/線/在我手上//遠行初晨/你以漣漣淚水相送/我竟舉步維艱/欲放下行囊/放下榮耀/放下理想藍圖裡/放不下的一切//原來/我才是風箏/你依戀的眼神是線/隨你飛升」

做了媽媽，才了解媽媽心；做了媽媽；才體會千迴百轉的人母心情；做了媽媽，才領悟原來孩子是母親美麗的牽掛、快樂的負擔，也是一輩子的生命課題與不得不的心靈修行。

  「能握就握吧！」緊緊握著你的手，握住屬於你我的回憶與幸福；緊緊握著你的手，同時，也隨時準備放手。詩人紀伯倫在＜＜先知＞＞一書寫道：「你的孩子並不是你的。他們經你而生，卻不是你所造生，雖然他們與你同在，卻不屬於你。你是一具弓，你的子女好比有生命的箭借你而送向前方……」品讀珠璣般的字句，我用心體會先哲的智慧，也理解其中深意，但我還是自私的希望、衷心的歡喜握著孩子的手，能一回是一回……